墨曲

步步为营第一章 长河

“时光？醒醒，你怎么又把被子蹬地上了？”俞亮走进来捡起地上的薄被又盖到时光身上。他一边压好被角一边抱怨：“我都怀疑你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时光在床上翻了个身：“我不还是活的好好的吗？”

俞亮拿起床头柜上的药片和水杯：“你就活成这样？”

时光将头缩进了被子里，只露出毛茸茸的头顶，散发出无声的抗议。

俞亮看他耍赖：“快起来吃药，你明天还有比赛，你不想一直冲着你对手咳嗽吧？”

时光闷在被子里嗡嗡了几声，俞亮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想来也不是什么有建设性的话。但是俞亮向来给时光面子，他凑上前去：“你说什么？”

时光大概是被被子闷的受不了了，探出头来吸了口气：“围甲的那破场地，那空调为什么开的那么大？”

“不是空调开的大，而是你运气不好，刚好坐在空调直吹的位置。”

时光嘤了起来，一个嘤嘤的呻吟被他含在喉咙里转了十八个弯。

然而俞亮依旧铁面无私的拿着药端着水，仿佛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时光瞬间泄气：“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不是都说围达是有钱人吗？为啥酒店居然和我们建投订在了一起？”

俞亮的眉头打起了疙瘩：“你少胡说八道，赶紧吃药，你明天的对手实力不弱，就你现在的状态还想赢？”

时光接过俞亮手上的水杯和药片委屈巴巴的低下头：“你就不能盼我点好么？”

俞亮眉头的疙瘩打的更紧了：“你想什么呢？比赛那是靠实力的，你现在的样子是我说几句好听话能解决的吗？”

眼看对方要开始有进行长篇大论的趋势时光赶紧一仰头吞下药片，然后栽倒到枕头上：“小俞老师说的对，全部要靠实力！”然后吸了一下鼻涕裹紧了被子，不动弹了。

俞亮看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两秒内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大号蚕蛹。叹了口气摸摸他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后放下了一半的心。

时光从裹紧的被子里伸出手握住了他：“我都病的这么惨了，小俞老师真的不打算安慰安慰我？”

“好啊！”俞亮笑了起来，窗外的阳光从他的背后射进来，仿佛给这个平日里严肃沉稳的人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环。他那长的完全不符合性格的就像是猫儿一样的翘起的唇角贴了过来，轻柔的印在了时光的额头上。

时光睁大了眼睛。

“啪”一声一个巴掌拍到了时光脸上，时光只觉得脸上一痛，瞬间清醒过来。

“嘟嘟！”罪魁祸首看到人醒了非常开心，举起双手兴奋的叫起来：“嘟嘟！”

时光歪头叹气，开始每天锲而不舍的纠正：“是哥哥！哥哥！叫哥哥！”

“嘟嘟！”

“........祖宗耶，你就不能让我多睡一会儿吗？”时光在床上躺着哀嚎一声。

祖宗扭过身去拿尿不湿对着他，开始啃被子上的印花。

“时光----！”门外传来一声唤，时光觉得这一声里面的杀气已经满点，他再不起来估计得横尸当场。

时光眯起睡意朦胧的眼睛想问问苍天，是不是他不长大就可以不用经历这些？

然后他跳下床提溜起床上的小祖宗开门出去了。

“妈，你怎么又把她丢在我床上啊？”时光搂着怀里的孩子，托了托她的小屁股，把粉红色的口水兜给理正。

“她喜欢你的很，不给你给谁？”时母正在摇奶瓶“当初是谁哭着喊着要养人家的，这会儿后悔已经晚了！”

时光的脸皱成了一团：“谁后悔了？我才没有后悔，绝不后悔！”说完把脸埋到了小婴儿嫩嫩的脸上蹭了蹭。然而小祖宗并不买账，她不喜欢时光有胡茬子的脸贴过来，伸出一双小手抗拒的推他。

时母一巴掌拍过去：“别用你那胡子扎她！”

时光憋着嘴把孩子放在沙发上进浴室洗漱去了，靠着沙发靠背坐着的小女婴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他的背影。她的眼睛特别大，眼珠乌黑发亮，有光映照的时候看起来就像琥珀一般。

时母弄好了奶粉，把奶嘴塞进她嘴里。她就抱着奶瓶开始了今天的第二顿大餐，边喝还边翘起了一只腿。

时光洗完出来，小婴儿的奶已经喝完了。他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凑上去：“小鱼儿！”

名为小鱼儿的婴儿呀了一声抬起小手摸了一把他的脸，确认没有那恼人的胡茬子后就伸手求抱抱。

她特别喜欢时光，只要时光在家就要求抱抱。

时光抱着她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还给了妈妈。小鱼儿有点舍不得抓着他的袖子不放。

“小祖宗，我还要刷题啊，再考不过四级我就要自挂东南枝了！”时光握着她的小肉手吹了口气。

他在去年通过特招进了帝都大学历史系。帝都大学不愧国内数一数二的学府，管你何方神圣，该考的试一门都不能拉下。时光记忆力超强，专业课是他自己选的，而且他也是带了目的才选的历史系，所以成绩还行。但是到了英语就拉胯了，单词可以记，就是语法跟听天书似的。他现在正是当打之年，平时还要四处比赛，简直忙的飞起，课也上不了太多，实属悲催。

掏出一摞试题，时光苦了吧唧的开始刷题。

手机里的的微信响了几声，时光一看是洪河。第一条是恭喜三星杯直接进入本赛，第二条是26岁生日快乐，第三条是拍张咱闺女的照片来看看。

时光翻到洪河的号码打了过去，只响了一声对面就接通了：“洪河你想挨削是吧？谁闺女？你说谁闺女呢？那是我妹妹！亲的！妹妹！这都多久了还放不下这个梗呐？想闺女让林灿给你生去！别打我家小鱼儿的主意！”

对面传来一声窃笑，洪河嘿嘿嘿的笑传来：“没办法，时长老，主要是你这事儿吧，太可乐了。这天底下父女变兄妹的事儿确实我只见过你这家。还有我家灿灿博士还没有毕业，我怎么可能让她那么累嘛。白娘子工作太忙也不肯生，你这有个现成的给我过过干瘾不行吗？”

时光只想把手上厚厚的英语四级真题集给他砸头上去。

“你自个玩儿去吧！围甲的时候小心点，别碰上我！”说完怒而挂电话。

手机还没有放下，又弹出一条消息：照片！

时光给他发了一串骷髅和菜刀过去。

然而洪河不为所动继续发消息：俞亮直接进本赛了，你俩要是最后对上了就好玩儿了。

好玩儿个鬼！

时光叹了口气，虽然知道自己早晚是避不开的，每次比赛的时候碰到人还是五味杂陈。

明明都不在一个城市了，明明是自己先选择远离的。可每当注视着那双眼睛他还是忍不住想靠过去。

可是他不能，他害怕自己隐秘的的情感会被察觉。那对俞亮来说只怕并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可能会毁了他的人生。

改签队伍，离开方圆，慢慢减少联系，交流渐少。渐行渐远渐无书，这就是最好的状态了。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时光在下围棋，总还有别的对手。

时光每次这样想的时候就觉的自己怂的惊人。但是没办法，怂就怂吧！这世界就是如此的残酷。

“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时光伸个懒腰，发出一声感慨。

“嘟嘟！”小鱼儿爬过来伸出双手。

时光弯腰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捏捏她肉肉的小腿儿，MUA了一口她的小脸蛋。还是女儿啊呸妹妹最可爱，治愈了时九段悲伤的心灵。

小鱼儿大名时曜，马上就要一岁了。是时光在闽省比赛的时候从垃圾堆边上捡回来的孩子。他那天输了棋又和俞亮闹了点不愉快，心情特别差，就跑出去散心。结果在回来的时候在一个垃圾堆旁边听到了一阵婴儿的哭声。时光拆开脏兮兮的襁褓，他看到了一双相似的眼睛。

然后他抱着孩子去了不远处的派出所，派出所又联系了医院和福利院。时光留下来做了笔录还留了联系方式后就回酒店了。他一直念念不忘那双黝黑的眼睛，比赛结束后又打电话去问了孩子的去向。派出所没有找到孩子的父母，闽省多重男轻女，弃女婴也不是什么大新闻。虽然现在生活水平高了，这种现象少了很多，但是派出所也算是见怪不怪了。时光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想收养这个孩子。他问了福利院收养的条件，结果对方一听他才25岁，又没结婚立刻拒绝了。按收养法规定男性收养女孩儿必须相差40岁。而且虽然收养法没有规定单身不能收养孩子，但是福利院一般都希望收养人是夫妻。这样对孩子来说会是非常好的环境。除了经济条件还行，时光没有一条符合收养条件的。

时光立刻给老妈打了电话，时妈妈一开始是拒绝的。谁愿意自己儿子好好一个帅小伙儿，年纪轻轻连女朋友都没有半个，就给人当爸的。再说时光工作忙的要死，哪有时间照顾小孩子？那不是开玩笑吗？那可是个人，不是养条狗！

时光就差撒泼打滚了，他坚称这是上天给的缘分。要不然怎么就那么巧被他给捡到了。

时妈妈抵不过他的坚持只能带着证件打飞的过来。见到孩子，时妈妈也觉得挺可爱。她只有时光一个儿子，小时候皮的飞起，哪有女儿这么可爱。商量一通还是尊重了时光的意见，左右现在时光收入丰厚，不缺一个人的花销。

可是时光的年龄不符合条件，家庭也是单亲。最后时妈妈拿出一堆证明加上医务工作者职业加成，单亲也能养出世界冠军的能力折腾了不少时间才拿到孩子的收养证明。只是孩子登记在了时母名下，成了时光的妹妹。

我想做你爸爸，你却成了我的妹妹。

洪河和沈一朗知道事情始末后全笑到桌子底下去了。

世上最悲催时光九段捡个孩子做妹妹在围棋圈儿里娱乐了很多人。每次他出去比赛的时候都会被人问候妹妹还好吗。时间长了连日韩的棋手都知道了这个梗。

时光那阵子黑云压顶，棋风都变得杀气十足。

真是男默女泪。

时光给孩子取名时曜也算和了他自己的名字。幸好他那时已经考进了历史系，要不然以他原来的文化水平绝不可能找的出这么多笔画的字给人做名字。

小鱼儿不爱闹腾，给啥吃啥，到点就睡，乖的不可思议。连已经提前退休在家带孩子的时母都觉得她比时光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也许知道自己是谁带回家的，小鱼儿特别黏时光。她口齿不清，哥哥的音不好发，喊出来全是嘟嘟。

时光也不在意，哥哥就哥哥吧，然后第一百零一次的纠正她的发音。

三星杯16强和八强战在十月份，时间也剩没几天了。时光不敢再逗小孩子了。他不舍的将孩子抱给母亲，认真的刷题去了。刷完题，他还得打谱。就算是八冠王他也不能掉以轻心。竞技体育，阴沟里翻船不算稀奇事，他不能轻视任何一个对手。尤其对手里还有俞亮。

年初的百灵杯他就差点翻在俞亮手里，还好后来及时调整心态又翻了回来。

俞亮，俞亮啊。

时光摆出百灵杯的最后一局棋，轻轻叹息。你真的是我命里的劫数啊。我明明已经离你这么远了，怎么还是忘不掉你呢？每次看到他皱起的眉头还是忍不住想抬手给他抹平。你说这好好的围棋贵公子怎么就一直单着呢？哪怕你闹出点什么绯闻要人死心也好啊。

十月还没有到，时光就在早秋诡异的天气里打起了喷嚏，随后病情一路下滑。打点滴都止不住咳嗽的地步，他觉得他再咳下去可能下棋的时候能把对手直接喷走。时母没办法只好抓他去熟悉的中医那里。

时光垮着脸坐在中药堂里，如果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病他根本不想来这里。大夫是好大夫就是药忒苦，苦的能把人喝出眼泪儿的那种。时光妈妈刚来帝都出去跳广场舞的时候被人介绍的这家中医馆。本来是她来瞧点慢性病的，后来时光也来看看职业病什么的。慢性病中医比西医的副作用要小些，时光年纪轻轻，时母生怕他下棋下老了直不起腰来。没事儿就抓他来治一治。

帝都卧虎藏龙，指不定路边的大爷就是什么领域内的高手。时光第一次和妈妈来的时候就差点中了个下马威。拿号的病人太多，他等的不耐烦就掏出一个磁力小棋盘打谱玩儿。结果抓药的一个小哥看见了就不停的凑过来看。他那时候还保持着全胜记录，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难免有些瞧不起人。他看见对方抓完一副药就跑过来看一眼就想逗逗人家。问人家看得懂吗？对方挺高兴就说自己也是围棋爱好者，问他要不要来一盘。时光觉得自己一九段跑药房来虐菜有点过分就没答应。结果其他几个抓药的姑娘就上来逗他要他不要去和那个小哥下棋。说他厉害的很，连职业的都下不过他，他上去铁定输。

时光一听来劲了，民间高手他又不是没见过，什么妖孽能有多厉害？他干脆就摊开棋盘要和对方来一局。结果这个抓药的小哥一边抓药，一边放子，怪招横出，好几步都打的时光措手不及。好在时光这个九段不是大风刮来的，调整节奏后时光火力全开压的对方不到中盘就投子了。不过对方能和他下到这种地步确实是拥有职业的水平。

结果下完了对方推推厚厚的眼镜儿端详他半天才问：“我咋觉得你这么眼熟呢？”

时光没戴眼镜，穿着身花里胡哨的条纹T恤衫，头发也没打理过，那形象要有多土就有多土。

时光笑了笑，没有答话。

结果那小哥抓了几副药后才一拍小铜秤：“你是时光啊！”遂冲上来要签名，交谈过后时光才知道，这个抓药小哥是是老中医的小儿子，说是小哥其实都要40了。

随后时光就发现了这个帝都的围棋爱好者圈子，也交了不少朋友。算是在帝都真正的扎下根来了。

老中医又给开了几副药，下午直接去取。本来图方便想搞丸药，结果时间来不及了，时光还特地查了一下中药能不能带出国。抓药小哥看他那惨兮兮的样子还嘱咐了一通：“按时喝药，三星杯可不能因为生病出啥问题啊！”

时光浑身飘着药味儿上了去韩国的飞机。